可以和伙伴们在一起,是我写作和画画的理由
编辑: chenjujun 2017-05-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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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关键字,可能不是文艺,也不是养成,而是“大叔”。我多么不想碰触这个字眼,努力地避而远之。明明两年前还在讲“文艺青年”,两年后怎么就变成大叔了?我似乎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,但无可否认,借用翎龙的诗句,我们都是属于中间的人了。在失去和获得的中间,也许就是中年的意思。我30岁的时候没办法想像40岁的我,40岁的我也没办法预想50岁的我会是什么模样。在是枝裕和的电影《比海还深》里,阿部宽就饰演一个50岁才立志要写小说的大叔。他和妻子离婚了,每个月只能见孩子一次;又因为穷,钱都花去赌,时常回到老家去翻找妈妈的私房钱。有一次,一个台风天的夜晚,他带着儿子回到老家,回到他小时候的游乐场,两人带着手电筒和零食,躲在一个很大的章鱼滑梯里面。那是男人童年时一个人的冒险时光,如今他想带着儿子一起重新体验,这段他此生少数值得记取的珍贵回忆。
我记得,那外头风雨交加,两个人缩在滑梯里头的画面,阿部宽的儿子抬起头问他:“爸爸,你以前想成为怎样的人?你的梦想有没有实现?”
这段情节,我以为导演想说的是关于一段最好的时光,或者最好时光的消逝。当灵光消逝的那一瞬,你的梦想有没有实现呢?这多像那些竞选节目里,歌星评审们最爱的提问。我记得有一期,歌手娃娃金智娟走上那个华丽巨大的舞台,唱完了一首歌,而无人转身。她一个人站在舞台上,尴尬而抱歉的笑容让人于心不忍。总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倒错了。是因为一个资深歌手站在那里,被晚辈们品头论足吗?也许并不只是这样,或者其实是我们心底都这样认定,这个歌手的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。
我的最好的时光过去了吗?我只希望它还没有到来,但是我还是时常会想起那个还是文艺青年的自己。一个文艺大叔,首先他必须是个文艺青年。
我的90年代,高中到大学的时期,大概是我最文艺的时代。我曾经在网路上,把披头四所有的专辑都听了一遍。大学时代极喜欢骆以军和袁哲生的小说,也都努力地读完。现在你要我像少年时那样爱上一位作家,细心去阅读、做功课,那种专注而耗费时间的努力,我觉得我是做不到了。但那样专注在一件喜欢的事情上,那样不断吸收的过程,才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我。
我想,文艺青年和文艺中年最大的不同就是,文艺青年用海绵那样的吸收力来抵抗时间的失去;而文艺中年则是用不断的创造来抵抗各种人生的失去。作为一个创作者,当然就是创作,写小说、画画。这个“创造”当然也可以是广义的,比如说,组织家庭、生一个孩子、开一间店、办一场起风活动,都是在创造不同的意义和价值。
如今我终于也变成了一个大叔了,却仍然习惯于回望。只有不断创造,才能抵抗不断的失去。我会去数算那些我文艺青年时期珍爱的作家们,他们被按停的年岁。邱妙津26岁。黄国峻32岁。袁哲生38岁。我会去想自己在38岁时,到底做过一些什么,写不写得出那么好的小说?
伍迪艾伦的《午夜巴黎》,也是一个关于文艺中年的故事。诗人在巴黎的街头游荡,坐上一辆奇怪的马车,就会穿越到不同的年代去。他穿越到了20世纪之初,他心目中文学和艺术最好的年代,跟海明威、毕卡索、达利这些人喝酒、胡扯,一起追女孩子。然而他在这个时代认识的情人却认为,19世纪,孕育印象派的巴黎,才是文艺最美好的年代。
现在处在的就是最好的年代。那些和我一起写作的同伴们,和那些耀眼光彩、微风起舞的后辈们,可以和他们活在一起,这可能也就是我继续写作和画画的理由。当罗大佑和陈升都还可以出新专辑,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。当我们还可以读到骆以军、吴明益的小说是多么幸福的事。我们可以跟这些大叔们身处在同一个年代,也许就是最好的时光。